(小小说)鬼迷心窍
发布时间:2025-07-27 20:24 浏览量:3
侯广的“珍藏”塞满了储藏室角落的两个大纸箱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他这些年积攒的彩票。
若是运气好刮出百十块钱,他必定在傍晚的巷子口扬声招呼几个熟脸,一头扎进街边油腻腻的小饭馆,第二天再在彩票站高谈阔论一把中彩“心得”。
“嘿!今儿手气不赖!”侯广带着一身酒气进来,声音洪亮得突兀。他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,啪一声拍在饭桌上,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豪气。“买点好的,加个菜!”
钞票在桌面上弹跳了一下,随即委顿下去,轻飘飘的。秀云正在拖地,她的声音平平地响起,早听不出情绪:“小凯作文班的钱上个礼拜就该交了。”
侯广脸上的得意像潮水一样退去,留下难堪的礁石。他有些恼了,觉得这点难得的“荣光”被兜头浇了冷水。“催催催!就知道催!老子不是在挣吗?有本事你出去挣个大的回来!”他烦躁地一挥手,转身就往储藏室走,脚步有点晃荡。门框似乎都嫌他碍事。那几本最新的“宝贝”——他新近研究出的几组“必中”号码,就放在箱子上。他无比熟络地拎起“宝贝”,胳膊肘无意间刮到了墙角悬着的一根细绳,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掉了下来,落在他脚边。
昏暗中,他辨认出是秀云的内衣。原本的粉嫩颜色早已褪成白粉,肩带松垮得失去了弹性。侯广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。这件内衣是秀云几年前在夜市地摊上买的,最便宜的那种,五块钱还是十块钱?记不清了,只记得她当时说“反正穿在里面,不用太贵”。
他脑子里嗡的一声,刚才在小馆子里的喧嚣、酒气、“朋友”拍着他肩膀的谄媚奉承,瞬间被这件内衣吸得干干净净。这些年,他守着一串串冰冷的数字,在虚幻的云端做着金光闪闪的发财梦。那些被他视若珍宝、投入了无数家庭开支的彩票,那些他摩挲过无数遍、坚信能带来转机的数字,此刻沉甸甸地压在纸箱里,像一座冰冷而巨大的讽刺碑,无声地嘲笑着这个家被透支的、破败的现实。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羞耻、无地自容和迟来钝痛的情绪,猛地攫住了他的喉咙,让他几乎窒息。
他慢慢走出去,想碰碰秀云的肩膀,手伸到一半,又触电般缩了回来。“那衣裳……都破成这样了,别……别要了……” 话说出口,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。
秀云猛地抬起头。她的眼睛是红的,肿着,却没有新的泪,只有一片被生活熬干了水分的枯寂和一种近乎麻木的锐利。那眼神像淬了火的针,直直刺向侯广的心窝。“不要了?”她隐忍着声音,却带着一种冰碴子般的冷和尖利,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侯广的神经上,“侯广,你告诉我,拿什么买新的?拿你刮彩票刮出来的十块八块吗?还是拿小凯的学费去买?你的彩票梦什么时候能醒?!
她越说越快,胸脯剧烈起伏,压抑了太久的怨气和绝望就像决了堤的洪水。“你守着你的号码!守着那些纸片子!它们能当饭吃?能当衣穿?能给小凯交学费?你看看这个家!”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四周剥落的墙皮、摇晃的旧桌,“你睁大眼睛看看!你守的到底是什么?是发财梦?我们娘俩的活路都被你守死了、守烂了!”
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侯广心上,烙下耻辱的印记。他张着嘴,想辩解,喉咙里却像堵满了滚烫的沙砾和玻璃渣,火辣辣地疼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他狼狈地后退一步,脚后跟重重撞到墙角的纸箱,发出一声闷响。
他疯狂地撕扯着纸箱,那些精心整理、视若珍宝的彩票如同雪片般被粗暴地拽出来,哗啦啦散落一地。红的、绿的、蓝的,各种颜色的纸片瞬间铺满了冰冷的水泥地面,像一场荒谬而盛大的葬礼。他分不清是愤怒、绝望还是对自己的憎恶。彩票坚硬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指,血珠沁出来,染红了纸片上的数字,那些他曾经无比虔诚地相信能带来好运的符号,此刻显得格外狰狞和讽刺。
第二天是个阴天,侯广揣着那几张零钞,在巷子口站了很久。彩票站那熟悉的门头就在斜对面,像一块巨大的、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磁石。那扇门后面,是他寄托了无数幻想和逃避的虚幻世界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,那几张钞票硬硬地硌着他的腿。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喉结上下滚动,目光在那店门口逡巡着,贪婪又挣扎。他的脚像生了根,钉在原地,身体却微微前倾,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他过去。他猛地一转身,几乎是强迫着自己的双腿,朝着与彩票站相反的方向,大步走去。
他走进镇上“连丰”内衣店,有些局促地走到卖女士内衣的柜台。
“那个……”侯广的声音有点发紧,喉咙干涩得厉害,“女式的……胸罩……要好点的料……”他笨拙地描述着,不敢看售货员的眼睛,目光只盯着玻璃柜台里那些叠放整齐的内衣。
“多高个?胖不胖?要什么颜色的?”售货员好奇地打量他,侯广眼神里飘忽着,“一米六三,能有一百斤吧?白色?”售货员递过几款,那价格,比他想象中要高一点,但还在他手里那几张票子的承受范围内。侯广选中了一款,他接过那个轻飘飘的袋子,走出商店。站在街边,抬起头,他长长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湿冷灰尘的空气,仿佛要把肺里积压了多年的、属于彩票店的烟味浊气都彻底吐出来。胸口堵着的那块巨石,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。
回到家,秀云正在卫生间搓洗衣服,侯广想说什么,喉咙却像是被砂纸堵死了,所有的歉意、悔恨、保证,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虚伪和苍白。他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抢过秀云的衣服,“我来,你去试试……我给你买的内衣,看看合适不……”
秀云湿漉漉的手悬停,指尖触碰到白色内衣的瞬间,一滴很大的水滴滚落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