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小说：周末夫妻

《周末夫妻》

作者：师玉樽

周五晚上七点十五分，程莉推开家门时，屋里飘来红烧肉的香气。她深吸一口气，紧绷了一周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。三十五岁的她脱下白大褂，换上家居服，顺手将听诊器挂在门后的挂钩上。

"回来了？"周岩从厨房探出头，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。三十八岁的他系着程莉去年生日送他的蓝色格子围裙，手里还拿着锅铲。

"嗯，今天手术比预计时间长。"程莉走到厨房门口，看着丈夫翻炒锅里的青菜，"病人出血量比预想的多。"

周岩没回头，只是点了点头："洗手准备吃饭吧，再有五分钟就好。"

这样的对话在他们之间已经重复了上百次。结婚八年，有六年时间他们过着"周末夫妻"的生活——程莉在省城中心医院做心外科主治医师，周岩在距离省城两小时车程的县城经营一家连锁药店。只有周末，他们才能在这个位于两地中间的小区相聚。

餐桌上，程莉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，肉质酥烂，甜咸适中。"好吃，"她真心实意地称赞，"比医院食堂强多了。"

周岩笑了笑，眼角的纹路显得格外明显："药店新来了个实习生，教了我一个新配方。"他顿了顿，"这周怎么样？"

"老样子，手术、查房、写病历。"程莉机械地回答，突然想起什么，"对了，下周三我值班，可能没法视频。"

周岩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秒："知道了。"
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。程莉注意到丈夫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痕迹比上周又淡了些，而自己的戒指早已因为手术需要摘掉多时。

吃完饭，周岩收拾碗筷，程莉则去卧室整理带回来的换洗衣物。当她打开衣柜准备挂外套时，一个粉色的蕾丝边角从周岩的一叠衬衫中露了出来。程莉皱眉，伸手拉出来一看，是一件明显不是她风格的女士内衣——性感、崭新，尺码也比她的小一号。

她的心跳突然加速，手指不自觉地收紧，蕾丝边缘被捏出了褶皱。厨房传来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，如此日常，如此陌生。

程莉深吸一口气，将内衣塞回原处，轻轻关上衣柜门。她站在窗前，看着小区里其他住户的灯光，突然觉得胸口发闷。

"喝点茶吗？"周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
程莉转身，强迫自己微笑："好啊。"

周岩端着两杯茉莉花茶走进来，递给她一杯。程莉接过，指尖不小心碰到丈夫的手，两人都条件反射般缩了一下。

"怎么了？"周岩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。

"没什么，就是有点累。"程莉避开他的目光，啜了一口茶，烫到了舌头也没吭声。

周六上午，程莉醒来时周岩已经不在床上。她伸手摸了摸他那侧的床单，冰凉。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字条："去超市买菜，中午回来。"

程莉起身，鬼使神差地再次打开衣柜。那件粉色内衣还在原位，仿佛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。她犹豫了一下，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。

中午周岩回来时，程莉正在阳台晾衣服。她听见门响，听见塑料袋放在厨房台面上的声音，听见丈夫走近的脚步声。

"需要帮忙吗？"周岩站在阳台门口问。

程莉头也不回："不用，马上好了。"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冷硬。

午餐时，周岩兴致勃勃地讲着药店最近引进的新设备，程莉却心不在焉，筷子在碗里拨弄着米饭。

"你到底怎么了？"周岩放下碗筷，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，"从昨晚开始就阴阳怪气的。"

程莉抬头，看着丈夫熟悉又陌生的脸："有吗？我只是在想工作的事。"

"每次都是工作！"周岩突然提高了声音，"我们一周就见这两天，你就不能暂时放下你的手术你的病人吗？"

程莉愣住了。周岩很少发脾气，这个爆发来得太突然。她感到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："那你呢？你有关心过我的工作吗？知道我上周做了几台手术吗？知道我每天几点下班吗？"

"我当然知道！"周岩猛地站起来，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，"你上周四晚上十一点才发消息说手术结束，周五早上七点又去查房。我每天看着手机等你的消息，但你永远只有时间发'忙，晚点说'！"

程莉震惊地看着丈夫通红的眼睛，一时语塞。

周岩深吸一口气，声音低了下来："我们这样算什么夫妻？连普通朋友都不如。"

"那你想怎样？"程莉听见自己尖锐的声音，"要我放弃工作回县城吗？当初是你支持我来省城发展的！"

"我后悔了！"周岩脱口而出，随即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，转身走向客厅。

程莉坐在原地，感到一阵眩晕。她想起衣柜里的那件内衣，想起丈夫最近频繁的"加班"，想起他手机上新设的密码。所有碎片拼凑在一起，指向一个她不愿相信的结论。

下午，周岩一言不发地出门了，没说去哪，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。程莉坐在沙发上，机械地翻着医学期刊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她拿起手机，犹豫着是否要打给闺蜜，但最终还是放下了。

傍晚六点，门锁转动的声音让程莉的心跳加速。周岩拎着几个购物袋进来，脸上看不出情绪。

"吃饭吧。"他简短地说，径直走向厨房。

程莉跟过去，站在厨房门口："我们需要谈谈。"

周岩背对着她切菜："谈什么？"

"那件内衣。"程莉直接挑明，声音颤抖，"我在你衣柜里发现的，不是我的。"

周岩的动作顿住了，刀悬在半空。他慢慢转过身，表情复杂："你翻我东西？"

"我只是整理衣服！"程莉感到血液涌上脸颊，"所以那是谁的？"

令她意外的是，周岩竟然笑了，那笑容里带着苦涩："你果然发现了。"

程莉的心沉了下去："什么意思？"

周岩放下刀，擦了擦手，走出厨房。程莉跟着他，看着他打开衣柜，从最底层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。他打开盒子，里面是一套和她发现的那件同款的粉色蕾丝内衣，还有一条搭配的睡裙。

"上周是你生日，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。"周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，"店员说这套很受欢迎，我就买了。后来想起你说过不喜欢这种风格，又去换了保守款的，结果漏了一件在衣柜里。"

程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："那...那尺码..."

"我记错了。"周岩苦笑，"六年没一起生活，我连你的尺码都记不清了。"

程莉张了张嘴，却说不出话来。她看着丈夫疲惫的眼睛，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。

"其实..."周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，"我申请调职到省城总部已经批了，下个月就生效。我本来打算今晚告诉你的。"

程莉接过调职通知，上面清清楚楚印着省城的地址和下周开始的日期。她的手开始发抖。

"但现在我怀疑这是不是正确的决定。"周岩继续说，声音低沉，"如果你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..."

"对不起。"程莉打断他，眼泪终于落下来，"我真的...太蠢了。"

周岩叹了口气，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："我们都有错。我不该把沟通不当回事，不该让距离变成习惯。"

程莉抓住他的手："我以为...我以为我们完了。"

"差点就完了。"周岩苦笑，"不过也好，至少把问题都摊开了。"

那天晚上，他们罕见地没有各自刷手机，而是坐在沙发上聊到深夜。程莉讲述了医院的压力，周岩分享了药店的经营困难。他们回忆起大学时的约会，刚结婚时的甜蜜，以及这些年错过的点点滴滴。

周日清晨，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床上。程莉醒来时发现周岩正看着她，眼神温柔。

"早安。"他轻声说，"我煮了咖啡。"

程莉伸手抚摸丈夫的脸颊，感受到他新长出的胡茬："我有个想法。"

"嗯？"

"下周末，我们去看房子吧，省城的。"程莉微笑，"真正一起生活的那种。"

周岩的眼睛亮了起来："你确定？"

"再确定不过了。"程莉靠进丈夫怀里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须后水味道，"六年周末夫妻已经够久了。"

周岩紧紧抱住她："是啊，太久了。"

程莉闭上眼睛，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。她知道未来还会有争吵、误解，但只要他们愿意像现在这样坦诚相待，就没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。

毕竟，爱情不只是周末的相聚，更是平凡日子里的相互理解与包容。